入冬时节的又干又冷的长夜,无情的寒风吹起一摞摞干黑碎脆的落叶。昏黄闪烁的煤油路灯在青石路边上反射出晶莹的微光。
男人穿着黑色的长大衣,黑色的帽子,围着黑色的围巾,独自一人走在街头。脚步声在空荡的街道上传道到无尽的远方。
“先生,行行好,施舍我一点零钱吧。”
男人低下头,看到了一个蓬头露面的年轻女人,蹲坐在街头边,瑟瑟发抖。
她的身上罩着粗陋的披风,浑身几乎沾满了泥。
男人冷冷得看着女人,视线比寒风还要冷。然后他一言不发得扭回了头。抬步走开。
“等一下,先生,请听我说完。”在他的背后女人失声喊道。
男人停下脚步,侧过脸庞。
“其实我是海那边的国家的公主。前段时间我和我的使节团一起来到这个国家出行。但是路上我却遇到了强盗,强盗杀死了所有我的随从,抢走了所有我的财物,但是我却想方设法逃了出来。我一路流落到了这个城市。我看先生看上去像是有身份的人,请问你能不能施舍我一些钱财所以我可以回到我的国家?”
男人沉默了一秒钟,然后再次转回头,用坚硬的声音回答道,“那么你可以去**。”
然后毫不犹豫的走开。
一个骗子。男人毫不犹豫得如此定义。
男人继续前行,在走过了三个街角之后,他看到了另一个年轻的女人。
女人穿着有些陈旧但是款式新潮,面料高贵的深红长裙。她虽然只是轻佻的侧坐在一块街边的石头上,但是却仿佛端坐在王座之上,睥睨众生。
“我需要你的帮助,男人。”
她直截了当的伸出一只手拦住了男人,然后对他下达了命令,如同对待她手下的卫兵。
男人看到她的指尖涂抹着闪耀着金黄色光芒的指甲油。
“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助吗?女士?”
男人冷淡得问道。
“我是海那边的国家的公主,前段时间因为”她微微侧过头,“某些原因,暂时和我的随从们失去了联系。我现在需要一些钱好让我可以去皇宫觐见你的国王,完成我的使命。完成之后,我自然会有重谢。”
“什么使命?”男人问道。
“你不应得知。”年轻的女人回答。
男人扭过头,看向年轻的女人几秒钟之后。男人从怀中掏出了十个金币,塞到了女人的手中。女人高傲得点点头,把十个金币塞进了口袋。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道。
“你不必知道。”男人如此回答。
一个星期之后,男人再次路过这条街道。
“请留步,这位男士。”
男人扭过头,看到了一个穿着蓝色短裙的年轻女孩。她的脸上画着艳丽的妆容,她的衣服恰到好处的有些破损露出一些白皙稚嫩的皮肤,但是却依然可以遮住大部分的身体。
男人闻到她的身上传来清幽深邃的体香。
“什么事?”男人问道。
女孩微微得靠前,靠近到似乎从她的口中呼出的香气都能触碰到男人的鬓角。
“我其实是海那边的国家的公主,不小心流落到了这个国家。如果你能帮助我回到我的国家的话我的父王一定能够给你重赏的,甚至……”她的眼神扫射过男人英俊到不似男人的脸庞,和修长健美的身材,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但是你是我遇到的第三个这么说的女人了。”男人说。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些慌乱的神情。
“什么?那个,怎么可能,她们一定都是骗子啦。”女孩回答道。
男人转过身,从怀中拿出1个金币,然后说,“你告诉我怎么回事,你就能拿到这个金币。”
女孩的眼睛中闪烁出金币的光芒,然后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接过了金币。
“唉啊。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都晚了啊。其实从一个月前就开始有很多女孩这么做了,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想出来的,但是我却才听说。我的几个姐妹都已经这样骗到了好几个金币了,然后才告诉我。我就知道这么多人都在用的骗子伎俩,用了一个月肯定已经泛滥了,到我用的时候肯定就根本没用了。但是也没想到第一次就没人直接识破了,真是的,倒霉死了。”
男人点点头,转身离开。
男人继续向前走,走过了6个街角之后,他看到了他遇到的第二个自称公主的女人。他停下了脚步。
女人换了一身更加鲜亮更加新潮的深红色长裙,依旧是自在的侧坐在石头上,仿佛端坐在王座之上,睥睨众生。
女人没有拦住男人,但是男人停下了。
“你用从别人那里学到的说辞骗了我。”男人质问道。
“哦,啊,是你啊。”女人看着男人的脸思考了一回儿反应了过来。“你是来拿回你的那1个金币吗?”
“我给了你10个。”男人平静得回答道。
“切”,女人吐了吐舌头,“你居然还记得。但是很抱歉,你的金币我已经花光了,”然后她站起来转了一圈,裙角在向心力下在空气中旋转。“买了这身裙子。”
“你用从别人那里学到的说辞欺骗了我。“男人重复了一遍他的质问。
“抱歉,抱歉,不过你想怎么样?”
“你居然用‘从别人那里学到的说辞’欺骗了我。”男人再次强调。
女人歪歪头,“难道你更在乎的是‘从别人那里学到的说辞’这点吗?”
“是的。”男人点了点头。“你只是用从别人那里学到的说辞,居然欺骗到了我。而我之前从未被骗过。”
“你又怎么知道你之前从未被骗过呢?难道每个骗过你的人还会在骗完你之后跑到你面前向你展示他如何欺骗你的秘密吗?”女人疑问道。
“我就是知道。很多人每天都要想尽办法欺骗我,而我总是知道谁是诚实的,谁是不可信的。”男人毫无逻辑蛮不讲理得回答道。
“自大的漂亮男人,真是到处都一样。怎么,难道你要我为了夺走‘你的第一次’而向你赔礼道歉吗?”
女人做出一个夸张的淑女礼动作。
“再骗我一次,用你原创的说辞。骗过了我,我就给你100个金币。”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随口说道,“吾乃主宰太阳的神明,你们都因我而得活。”
男人摇了摇头说,“你并没有欺骗到我,这个谎言只价值100个金币的百分之一。”然后他给了女人一个金币。女人的心安理得的接过了。
从这一天开始,男人每天都会准时来到这个街角,这块石头的旁边。而女人也会一直穿着深红色的长裙——在冬天变成了深红色的长裙和深红色的斗篷披风,侧坐在石头上等待男人。
女人给男人编织了一个又一个各种各样的谎言。有的精妙,有的冗长,有的逻辑慎密,有的充满激情。而女人一开始只能得到1个金币,然后2个,然后3个,然后4个,然后5个,然后6个………………在一千零一个谎言之后,女人得到了她的第一个100个金币。
她讲了一个简短和普通的谎言,而这个谎言男人无法分辨真假。
她说,“我爱上了你。”
然后男人抱住了她的身躯,把她狠狠得压在自己体内,热烈得含住了她的嘴唇,仿佛要融为一体。
男人把女人带回了自己的城堡。城堡有美丽的花园,漂亮的阳台,来自遥远的东方的精美瓷器和漆器,世界大师精尽全部心血才能创作出的壮丽壁画和雕塑。
在这个庄园里,每天女人都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告诉男人“我爱你”,而她每天都能得到100个金币。
直到有一天,女人没有得到100个金币,她一个金币都没有得到。
她向男人坦白,她其实真的是来自海的另一边的国家的公主。她的血脉得到了神的祝福,她的家徽象征着她的家族千年来的光辉统治。而这么多年来她从男人这里得到的金币,都被她拿来建造了一艘这个世界从未有人见到过的极尽奢华和威武的巨舰。一艘能够毫无压力得劈开风浪驶回她的家乡的巨舰。
而男人也向女人坦白,他其实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这个国家的国王。
然后男人和女人结婚了。他们在这个国家最大最高的教堂里举行了婚礼,教宗亲自为他们宣告誓词,数万民众为他们欢呼,诸侯和贵族们为他们祝福。
结了婚的皇后带着王冠,乘坐着那艘巨舰回到了故乡。
她时隔多年得再次踏上了故乡的土壤,她称作马车回到了父王的宫殿。她向她的父亲讲述了她这些年的故事。在她讲到她和海的另一边的国王成婚的时候,父王哈哈大笑。
“我调皮的女儿啊,你又在说谎了。海的那一边就是无尽的海,要不就是一些不足里大,荒无人烟只有海鸟栖息的岛礁,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国家,还有一个国王呢?”
女儿再次详细得讲述了她的经历,也在地图上画出海那边的国家的位置,和每一个息息相关的传说,但是依然没有人相信海的另一边还有一个国家,一个国王。
女人生气得坐着马车回到了巨舰上,坐着巨舰回到了海那边的国家,回到了她的丈夫的怀抱。
她扑到她的丈夫的怀中,委屈得对丈夫讲了她回到故乡却无人相信这个国家存在的故事,讲着讲着却听到她的丈夫大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皇后啊。虽然这个谎言确实足以称之为完美,但是结婚之后我就不能再给你金币了哦,因为我们已经宣誓将自己完全的交给了彼此。但是海的那一边就是无尽的海,要不就是一些不足里大,荒无人烟只有海鸟栖息的岛礁,怎么可能还有一个国家,还有一个国王呢?”
————完————
说谎,就是告诉别人不实的信息,为了某种目的。这么说的话,自然而然得,小说家就都是爱说谎的坏孩子了。
说谎说的逻辑自洽而且与现实世界完美沟通的谎言或许就会变成历史,而做不到的,就是谎言而已。
在日渐美丽的世界里,日渐颓废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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